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清苦钻进衣领,我踩着长青园的青石板路往“海之念”广场走。远远就看见那座波浪形的汉白玉碑,像刚从海里卷上来的浪,还带着咸咸的水汽。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,有的是烫金的,有的是阴刻的,像撒在浪尖的星子——那是5000多位海葬者的名字,每一个都连着一段未凉的往事。
穿藏青布衫的张阿姨正踮着脚摸碑上的“李建国”三个字,指腹蹭过刻痕时,眼角的细纹里浸着泪。她手里攥着一束白菊,花瓣上沾着晨露:“我们家老周爱海,退休那年说要去三亚看海,结果没等成……”她把花轻轻放在碑座上,旁边还摆着半瓶二锅头——那是老周生前蹲在阳台喝了三十年的“老伙计”。风一吹,酒瓶盖晃了晃,像是老周在回应似的。
这座纪念碑的设计师是个三十岁的姑娘,说话时眼睛里有光:“海是没有形状的,可思念有。”她用錾子在碑身上凿出层层波浪,每一道起伏都像真的海浪,连波纹的弧度都和北戴河的浪一模一样。碑座上的浮雕更细:左边是一只衔着橄榄枝的海鸥,右边是个歪歪扭扭的小脚印——那是给夭折的孩子留的。去年有位妈妈抱着三岁女儿的骨灰来海葬,临走时摸着脚印哭:“我女儿没见过海,可她爱踩沙滩,这脚印就当她去过了。”汉白玉的质感很软,像海水裹着脚腕的温度,阳光照过来时,碑身上会泛着淡淡的蓝,像深海的颜色。

上周在社交平台刷到一张照片,让我红了眼眶:碑前摆着一盒拆开的稻香村枣花酥,便签纸压在点心盒下,字是歪歪扭扭的:“爸,你上次说要吃枣花酥,我排了半小时队买的。”还有人拍过雨天的纪念碑,雨水顺着波浪纹流下来,像碑在哭,可碑前的小纸船却没湿——有人用塑料膜包了三层,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:“我妈爱喝桂花茶,说海里的风会带着桂香找她。”这些照片里没有刻意的构图,有的是沾着点心渣的手指,有的是被风吹皱的便签,可恰恰是这些“不完美”,让每一张图片都有了心跳。
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过来,我看见碑身上的名字在发光。一位穿连衣裙的小姑娘举着手机对着碑拍,嘴里念叨:“奶奶,你看,今天的云像不像你织的蓝毛线?”风把她的刘海吹起来,刚好挡住碑上的“王桂兰”三个字——那是她奶奶的名字。旁边的志愿者阿姨笑着帮她扶了扶手机:“要不给奶奶拍张带阳光的?”小姑娘点头,镜头里的纪念碑裹着金辉,像刚从海里升起来的太阳。
走出长青园时,风里飘来槐花香。我回头望了眼那座波浪碑,它正对着远处的云,像在等一场归潮。其实不用真的去海边,只要站在这碑前,就能听见潮声——那是思念在说话,是生者对逝者最温柔的回应。北京的秋天很短,可长青园的海之念广场,却把每一段关于海的思念,都熬成了不会凉的暖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