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湿润的盐味吹过来时,我正陪林姨蹲在青岛栈桥的礁石上。她攥着丈夫生前戴的鸭舌帽,帽檐磨得发亮,像块浸了岁月的老玉。海浪卷着碎贝壳拍过来,溅在她裤脚,她突然说:"你看这海,昨天还是蓝的,今天就变灰了,我连他在哪片浪里都找不到。

去年春天林姨送丈夫走的时候,我们都在。那天的风是西南风,船开出去三海里,船员说"可以了",她把骨灰盒打开,骨灰顺着风飘进海里,像撒了一把细雪。她记得那天的云是棉絮状的,记得船舷上挂着的红绸子,记得丈夫最后说的话:"我喜欢海,以后你想我了,就来海边走走。"可今天的风是东北风,她沿着海岸线走了两公里,踩碎了无数个贝壳,最后蹲在礁石上哭——她连个鞠躬的地方都没有。"我总觉得该做点什么,"她抹着眼泪,把帽檐按在胸口,"以前他在的时候,我每星期都要给他擦老花镜,我连个擦的东西都没有。"

其实比"找不到位置"更疼的,是"仪式感的空落"。楼下的王婶以前每到清明,都要给父亲的墓碑擦三遍。她会带块旧毛巾,蘸着矿泉水,擦得碑面能照见自己的白发,再摆上父亲爱吃的桂花糖藕——糖藕要选孔多的,淋上蜂蜜,甜得能漫进心里。后来王婶走了,孩子们选了海葬。上周我陪她女儿去海边,姑娘攥着母亲的丝巾,站在沙滩上半天,突然问:"阿姨,我们要不要烧点纸?"风把丝巾吹起来,裹着她的头发,她的声音里带着慌:"我妈以前最怕我烧纸烧到手,可现在,我连烧纸的地方都没有。"我们蹲在沙滩上,把丝巾铺在沙地上,摆上母亲爱吃的橘子,可橘子刚放下去,就被海浪卷走了。姑娘盯着海浪看了很久,说:"原来海是留不住东西的。"

还有代际的断层。同事小夏的妈妈是三亚海葬的,她总说妈妈喜欢亚龙湾的日出——"太阳从海里跳出来的时候,她会举着手机拍,拍得手都抖。"可小夏去年换了工作去北京,今年清明只能隔着视频看三亚的海。她给我发消息:"我盯着摄像头里的浪,突然怕以后我的孩子问:'外婆在哪里?'我该怎么说?在三亚的海里?可三亚的海那么大,哪一片是外婆?"她发了张照片,是手机里存的妈妈的视频:妈妈站在亚龙湾的沙滩上,穿着花裙子,笑着喊:"小夏,快过来!"视频里的海浪拍着沙滩,可现在的海浪,早不是当年的那波了。

海葬为什么不好上坟-1

我想起小区里的陈奶奶,她总说:"海葬是好,可总觉得'没根'。"她不是反对海葬,她是怕——怕自己走了以后,孙子连个"念想的地方"都没有。她的父母在老家的祖坟里,坟头的草每年都要割,坟前的树每年都要浇,她总说:"那座坟是根,我走再远,都知道要回哪里。"可海葬呢?根飘在海里,风一吹就散了,连个抓的地方都没有。

昨天傍晚又去了栈桥,看见一对年轻夫妻在礁石上钉了块小木牌。木牌上写着:"妈妈,这里是你最爱的夕阳。"旁边摆着一束向日葵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妻子蹲在木牌前,轻声说:"妈妈,我今天做了番茄炒蛋,你闻闻。"丈夫蹲在旁边,把手机举起来,对着西边的夕阳:"妈,你看,今天的夕阳比去年的还红。"风把番茄的香气吹过来,混着海水的咸,我突然明白——其实我们怕的不是海葬,是"失去连接的方式"。我们的文化里,上坟从来不是"找一个位置"

海葬为什么不好上坟-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