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春天我跟着表叔一家去了舟山朱家尖的码头。清晨五点的海风裹着咸湿的雾气,表婶把红布裹着的骨灰盒贴在胸口,指节泛白。旁边穿蓝布衫的老船工递来一把竹勺,她颤巍巍舀起一小撮米白色粉末,顺着风往浪尖送——那是去世三个月的表爷爷,终于要“回海里”了。
表爷爷是打了四十年鱼的老渔民,腿上有被渔绳勒出的深痕,手掌糙得像砂纸。他生前最常说的话是“海是咱的老伙计”:小时候跟着父亲驾着木船去远海,遇到台风躲在舱里听浪打船板;中年时带着表叔织网,把捞上来的小鱼放回海里,说“要给子孙留口饭吃”;老了走不动了,就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发呆,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渔坠。去年冬天他走得突然,弥留之际攥着表婶的手,只说了三个字:“撒海里。”
我以前也不懂,总觉得“入土为安”才是根,撒海像把人“吹没了”。直到表婶跟我讲起那个清晨:她把骨灰撒出去的瞬间,浪刚好卷过来,粉末顺着浪峰往上飘,像表爷爷生前抽的旱烟,慢慢散在风里。那天傍晚他们坐在海边的礁石上,表叔忽然指着远处喊:“看!那艘船的帆,跟咱爸当年的一样!”风把表婶的头发吹起来,她抹了把眼睛笑:“你爸肯定在那船上,跟着鱼群跑呢。”

后来我才明白,撒海从来不是“消失”,是把人还给最熟悉的归处。小区楼下的王阿姨去年把老伴的骨灰撒去了青岛湾——她老伴是海军退伍军人,生前最骄傲的事是在舰上站了二十年岗,总说“大海是咱的护城河”。现在王阿姨每天早上去海边散步,会带一块老伴爱吃的桃酥,掰碎了撒在浪里:“以前他总嫌我桃酥烤得太甜,现在倒好,连甜的都吃不着了。”风把桃酥屑吹起来,有的粘在她袖口,有的落在脚边的沙地上,像老伴以前偷偷往她口袋塞糖的样子。

前阵子跟做殡葬服务的朋友聊天,她告诉我,现在选海葬的人越来越多,不是因为“图省事”,是因为“想让亲人更自由”。有个女儿把母亲的骨灰撒在三亚的亚龙湾——母亲生前是老师,最想去看海却没机会,女儿说:“现在她能天天看日出,看比基尼姑娘跑过沙滩,看小朋友捡贝壳,比住在墓地里强多了。”还有个儿子把父亲的骨灰和爷爷的混在一起撒进黄海——爷俩都是船员,生前总拌嘴,现在倒好,一起跟着浪跑,再也不用争谁的船开得快。
其实生命本来就是从自然来的:我们喝的水是雨落下来的,吃的米是土地长出来的,呼吸的空气里有树的味道。撒海不是“没根”,是把生命还给最辽阔的母体——变成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,变成云里藏着的雨,变成海边沙滩上的细沙,变成某个孩子捡起来的贝壳。就像表婶说的,现在每次去海边,风一吹过来,她就觉得是表爷爷在摸她的头发;表叔钓鱼的时候,钓上来一条小黄花鱼,会笑着说:“爸,你又给我送菜来了。”
那天离开舟山的时候,我站在码头边,看着浪一层一层涌过来。忽然想起表爷爷生前给我讲的故事:他年轻时遇到过一次台风,船被吹得打转,他抱着桅杆喊“海爷爷饶命”,结果浪忽然把船推到了浅滩。“海是有脾气的,但更有良心。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眼睛亮得像海上的星子。
现在表爷爷变成了那片海,变成了风里的咸味,变成了浪尖的白泡沫,变成了所有和海有关的回忆。那天我蹲在沙滩上捡了个贝壳,壳上有细细的纹路,像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