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青岛湾风有点凉，王婶扶着船头栏杆站定，怀里的骨灰盒裹着藏青色布——那是老伴老周生前最爱的颜色。她摸了摸盒上的照片，是结婚三十周年在海边拍的：老周穿花衬衫，笑出满脸褶子。工作人员轻声问“要不要等会儿”，王婶摇头：“他昨天托梦说，想早点去看海。”这是我参与过的海葬，也是最懂“为什么要去”的一次。
常有人问“家属可以不去吗”，法律上确实没有强制。但我见过太多“没去”的遗憾：去年春天的张阿姨，儿子选了舟山海葬，她因哮喘没敢上船，之后半年总抱着儿子照片哭：“我没送他最后一步，他会不会怪我？”后来我们带她去了当时的海域，她对着大海说两个小时话，回来终于能睡整觉——那些没说出口的“再见”，像根细针，扎得人心疼。
为什么“不能去”？其实是“需要”——需要一场仪式，把心里的“未完成”画个句号。心理学里“心理闭合”的概念，说的就是人对未完成事件会有持续张力。就像没说的“我爱你”总挂在心上，没参加的海葬，就是那个没画完的句号。老陈的女儿意外去世后选海葬，他怕崩溃没去，三年里每周末都去海边发呆：“那天风大吗？她冷不冷？”直到女儿生日，他终于去了集体海葬，撒出女儿的头发（偷偷留的一撮），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喊“爸爸我要当海的女儿”——原来她早选了回家的路，他只是晚了三年跟上。
当然也懂实际顾虑：老人身体差、路程远、怕情绪失控。但“去”不一定是“必须在场”——身体不好可以托人带亲人的手表、爱吃的糖；距离远可以录段视频让仪式播放；怕崩溃也没关系，海葬现场没有“必须坚强”的规则，哭够了，喊够了，旁边的家属会递纸巾拍背——这不是软弱，是爱最真实的样子。
黄昏时王婶把骨灰盒放进海里，盒子顺着浪漂了会儿沉下去。她掏出玻璃罐，里面是老周生前钓的小螃蟹干（说留着给孙子下酒），撒进海里：“老周，别跟孙子抢。”小孙子突然喊“奶奶你看”，远处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，像极他们结婚时的红地毯。
海葬从不是“失去”的仪式，是“回家”的仪式。你去，是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；是告诉他“我没忘约定”；是在心里给最重要的人留个“我们一起完成了”的位置。能去就去，真不能也别勉强，但一定要“说清楚”——像张阿姨对着大海说的“我没去，但心一直跟着你”。
海风会带话过去，海浪会传想念过去，而你，会在心里轻轻说：“再见啦，我们下次在海里见。”风掠过耳际，像老周以前帮王婶理头发的温度，像女儿喊“爸爸”的声音，像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很想你”，都沉进海里，变成最温柔的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