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窗户时,妈妈正蹲在玄关翻旧相册。她指尖碰到一本蓝布包着的影集,突然顿住——那是去年春天我们把外婆的骨灰撒进黄海后,我整理的照片。封面还留着海边的沙粒,像外婆生前总粘在裤脚的灶灰,带着点烟火气的暖。

外婆没见过真正的海。她一辈子守着老家的灶头,最多在电视里看两眼三亚的海滩,说那片蓝像"摊开的绸缎,能埋住所有心事"。去年冬天她走得突然,弥留时攥着我的手嘟囔"想去看海",声音轻得像灶上飘起来的蒸汽。于是清明前一周,我们裹着薄外套坐了三个小时高铁到日照。海风卷着芦苇花扑过来时,妈妈把外婆的骨灰盒抱在怀里,像抱着小时候发烧的我——盒子是檀木的,却比想象中轻,轻得让人想起外婆最后瘦得只剩骨头的手。

撒海的过程没有电视剧里的撕心裂肺。我们按照外婆的意思,把骨灰和她最爱的桂花干混在一起——那是她每年秋天在院角桂树摘的,装在玻璃罐里能香一整个冬天。妈妈捏着小纸包往海里倒时,风突然转了方向,细碎的骨灰末子飘到她发间,像落了层薄雪。我举着手机拍照,镜头里妈妈的眼角泛着光,却笑着说"你外婆肯定在逗我,像以前偷拿我藏的糖"。海面泛起极小的涟漪,像外婆揉面时沾在围裙上的面疙瘩,慢慢散开来,没入更辽阔的蓝里。旁边有个穿藏青外套的叔叔,正把一串渔灯放进海里——后来聊起来,他说父亲是老渔民,一辈子在海上漂,"撒进海里,他就能接着当他的老船长"。

那些照片里没有刻意的悲伤。有一张是我蹲在沙滩上,把外婆的旧手帕系在芦苇杆上——手帕是蓝底白花的,是她当年给我做书包剩的布。风把帕子吹得鼓起来,像只要飞的鸟。还有一张是小侄子举着纸船跑,船里放着外婆生前给她织的小袜子,他喊着"太婆,我送你去看鱼",海浪扑过来打湿他的裤脚,他却笑得更欢。朋友小棠看了照片,说她妈妈走的时候也选择了撒海——"我妈喜欢养多肉,我把她的骨灰和多肉种子混在一起,想着海能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,说不定哪片海滩会冒出几株小肉肉,像她在跟我打招呼"。

骨灰撒大海里好吗图片-1

其实关于"骨灰撒大海好不好"的问题,外婆的照片已经给了答案。不是所有告别都要立块冰冷的石头,不是所有怀念都要对着墓碑掉眼泪。外婆的蓝布包还在玄关的柜子上,里面装着她没织完的毛线团;海边的芦苇每年春天都会发芽,像她当年在院角种的青菜;甚至昨天去超市,我看见货架上的桂花糕,突然想起她举着玻璃罐说"等你结婚,我要做桂花蜜当喜糖"——这些碎片式的想念,早就在撒海的瞬间,跟着海浪钻进了生活的每一个缝隙。

清明那天我们又去了海边。带了外婆爱吃的桃酥,掰成小块撒进海里,海面上浮起小小的油花,像她笑时的酒窝。风里飘来不知哪里的桂花香,妈妈突然指着远处的云说"你看,那朵像不像外婆织的毛线帽"。我抬头,果然看见一朵蓬松的白云,边缘带着点粉,像外婆当年给我织的草莓帽。海浪拍过来,打湿了我们的鞋,像外婆生前用温毛巾擦我脚的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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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回家时,我把新拍的照片放进蓝布影集。最后一页是空的,我写了一行字:"外婆,海的绸缎很软,你睡得舒服吗?"风从窗户吹进来,影集翻到撒海那天的照片——妈妈举着桂花干,阳光穿过她的指缝,落在海面上,像外婆的手,轻轻抚过我们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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