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的秋末总飘着桂香，我跟着张阿姨走进那家殡仪服务中心时，她怀里的骨灰盒裹着藏青色绒布——那是老周生前最爱的外套布料。暖黄色的门推开，没有消毒水的冷意，反而漫着百合香，前台姑娘笑着迎上来：“阿姨，我们把老周的京剧CD准备好了。”像在接一位要去赴约的熟人，不是处理一桩“业务”。
张阿姨说，老周退休前总念叨“等闲了要去看遍所有海”，最后却只到过北戴河。选择海撒不是“放下”，是把他的遗憾拼成圆满——让海浪带他去看南海的椰林，东海的日出，渤海的雪。服务中心的王经理没讲什么“流程规范”，只坐在沙发上听她讲老周的故事：比如每天清晨在阳台练《定军山》，比如总偷藏桂花糕给孙子，比如攒了一抽屉贝壳串成风铃。末了他说：“我们会把这些，都放进告别的每一步里。”
出海那天的船舱像个“老周的小世界”：桌上摆着刚蒸好的桂花糕（厨房特意找了老周常去的点心铺配方），音响循环着《定军山》的选段，船头挂着他攒的贝壳风铃。告别仪式没有冗长的主持词，张阿姨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北戴河车票——那是他们第一次看海的纪念，工作人员把车票叠成小纸船，和骨灰一起放进绢布包。王经理握着她的手说：“周叔叔带着车票，就能慢慢逛遍所有海了。”撒骨灰时，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，张阿姨抓起花瓣往海里撒，风把花瓣吹得绕着船转，像老周在说“我到海边了”。
半个月后，张阿姨收到个木盒：里面装着当天的海水（标签写着“2023年10月15日，黄海，晴，风3级”），一张照片是她撒花瓣的背影，还有王经理手写的卡片：“那天贝壳风铃响了很久，像周叔叔在唱‘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’。”她把海水罐放在客厅书架上，旁边摆着老周的照片，每天擦一遍：“这罐海水里，有他看过的太阳。”
服务中心的墙上挂着很多家属留言：“谢谢你们让我妈走得像她自己”“那天的茉莉茶，和我爸泡的一个味儿”“海的信，我读了三遍”。原来好的殡仪服务从不是“完成任务”，是把“人”刻进每一个细节：懂家属的不舍，懂逝者的“小脾气”，懂告别不是“结束”，是“再送一程”——送TA去看没看过的海，送TA带着自己的故事走，送家属心里留着一段暖的回忆。
离开时，我看见门口的海报写着：“海撒不是消失，是变成每一朵浪花，每一缕海风，每一次潮起时的问候。”风里飘来桂香，像老周的京剧声，像贝壳风铃的轻响，像某片海里，正有浪花带着谁的故事，慢慢飘向远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