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海风裹着咸咸的湿气,我帮爷爷扶着自行车,他的背包里装着奶奶的骨灰盒——淡蓝色瓷盒上刻着桅子花,是奶奶生前自己挑的。路过便利店时,爷爷停住,买了罐冰橘子汽水,说“你奶奶爱喝这个”,玻璃罐凝着水珠,像她眼角的笑纹。
上周我们一起看了小区张阿姨发的海葬视频。视频里天刚亮,一群人捧着花,司仪轻声说“送李阿姨回小时候捡贝壳的海边”。穿藏青衬衫的叔叔打开骨灰盒,骨灰混着桅子花瓣飘进海,海浪托着花瓣往上涌,叔叔突然笑了:“妈,像你当年跳的广场舞。”评论区里有人说“我妈也去了海里,昨天带糖去,海浪卷走糖纸,像她在收礼物”,还有人说“爸爱钓鱼,现在能天天守着海”。奶奶凑在手机前,手指划过屏幕:“我死后也要去海里,像小时候在海边长大那样。”
今天的海很静,像奶奶午睡时的模样。爷爷把背包放在礁石上,摸出奶奶的旧手帕铺在手心——那是她陪爷爷钓鱼时擦手的。“淑兰,我们回家了。”他的声音有点抖,手却稳,骨灰裹着桅子花瓣飘向海里。我突然想起奶奶织的毛线袜,也是这样轻,这样软,冬天套在我脚上,暖得能焐化雪。
司仪的声音像落在海面的阳光:“大海是生命的故乡,在这里没有离别,只有重逢——李奶奶会和外婆、妈妈一起,看潮起潮落,看渔船归航。”爷爷掏出奶奶的老花镜放在礁石上:“你眼神不好,海边亮,不用戴这个。”镜片反射着太阳,像奶奶的眼睛。

我们坐在礁石上喝橘子汽水,爷爷说:“你奶奶小时候偷喝她爸的橘子汽水,被追着跑掉了鞋。”风把他的白发吹起来,我想起奶奶帮他梳头发的样子——她总说“老周的头发像茅草,得用桂花油梳”,现在风替奶奶梳得整整齐齐。
离开时,爷爷蹲在沙滩上,把奶奶的木梳子埋进沙里。那是她的陪嫁,齿缝里留着棕褐色头发,像海边的芦苇。“下次带你来,看你最爱的日落。”他用袖子擦沙,沙粒沾在袖口,像奶奶围裙上的面粉。风卷着海浪拍过来,把爷爷的话吹得很远,我仿佛听见奶奶的笑声,像小时候她在海边喊我回家吃饭那样脆。

晚上翻出那个视频再看,最后穿藏青衬衫的叔叔对着大海喊:“妈,下周带孙子来,他会唱你教的儿歌!”镜头晃到远处的灯塔,灯光闪啊闪,像奶奶的老花镜。

现在爷爷常去海边,背包里装着奶奶的茶杯。他说:“她在海里能听到潮汐,比我在家听收音机热闹。”我蹲在旁边,看海浪卷来几片桅子花瓣,突然明白——海葬从不是结束,是让爱变成海的一部分:变成潮汐的声音,变成爷爷口袋里的橘子汽水,变成我路过海边时,总会想起的那声“回家吃饭”。
昨天傍晚,我陪爷爷去海边。他把奶奶的毛线手套放在礁石上,说:“今天风大,你奶奶怕冻手。”海浪拍过来,手套被吹得晃了晃,像奶奶生前伸手接我的样子。夕阳把海染成橘红色,爷爷的白发在风里飘,我突然听见奶奶的笑声,像小时候她在海边喊我那样,脆生生的。
风裹着桅子花的香飘过来,是奶奶生前最爱的味道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汽水罐,凝着水珠,像她的泪,又像她的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