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味钻进衣领,张阿姨把贴有1998年火车票的玻璃罐贴在胸口——那是她和老周第一次去青岛海边的凭证。今天是老周走后的第三个清明,她跟着海葬服务船往深海开,船尾的浪花翻着白,像老周当年折的纸船。
其实海葬从不是“没有墓地”,只是把传统墓碑换成了一片有坐标的海。老周的“墓地”是北纬36度18分、东经120度42分——船老大按着GPS停稳,张阿姨掀开罐盖,骨灰顺着风飘进海里,像撒了一把细雪。她蹲下来倒了点崂山绿茶,茶渍在水面晕开:“老周,当年你说要在海边买房子,现在你先住下,等我来陪你看日出。”对她而言,这串经纬度就是老周的“门牌号”,每年清明都来,哪怕海风乱了头发,只要站在船尾闻着海味,就像摸到了老周的手。
海葬分单人与集体,但“墓地”都是私人的。李叔叔的女儿生前爱热闹,说要“和朋友一起去海里玩”。集体海葬那天,船上有二十多个家庭,有人捧骨灰盒,有人拿孩子的玩具,有人举老伴的围巾。李叔叔把女儿的小熊玩偶系在浮球上——玩偶胳膊上还留着三岁时的蜡笔红指甲。“妞妞,这是你的小熊,里面有你爱吃的水果糖。”旁边阿姨递来一朵菊花:“我家姑娘也爱小熊,说不定她们在海里一起玩呢。”望着漂远的浮球,李叔叔突然安心了:那些浮球、花瓣、说话声都是“邻居”,像老小区的街坊,热热闹闹的。

海葬的“墓地”从不是固定点,而是藏在回忆里的细节。老周生前爱给张阿姨拍海边照片:扎麻花辫的20岁、抱孩子的30岁、捡贝壳的50岁。现在她每次来海边,都会翻出照片,风把纸页吹得哗哗响,像老周在说“秀兰,站过来点,阳光晃眼”。她还捡了个像老周茶缸的缺口贝壳,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——这是老周给她的“墓碑”。李叔叔则把女儿的语音存在手机里:“爸爸,我想变成鱼,游到你钓鱼的地方咬鱼钩。”现在他每次钓鱼,都会多放一副鱼竿,鱼线垂进海里,像在和女儿拉家常。
有人说海葬“没墓地”没安全感,但李叔叔不这么想:“以前觉得墓地是石头,现在觉得是风、是浪、是鱼跳的声音。”张阿姨也说,老周的“墓地”在她心里——是第一次海边约会的车票,是泡得泛苦的崂山茶,是贝壳项链的温度。船靠岸时,太阳把海面染成金红,邻座小女孩举着画跑过来:“阿姨,我奶奶变成海里的星星,晚上会眨眼睛。”张阿姨摸着画里的奶奶笑了:“对呀,你奶奶在海里看着你长大。”

风又吹起来,带着海的味道。张阿姨望着远处的船影,觉得老周就坐在当年的礁石上,等着她过去,一起看日出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