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咸湿的水汽掠过发梢,我蹲在礁石上看浪花卷着细碎的贝壳涌上来,忽然想起上周陪林姨来撒骨灰的下午。她穿着藏青色棉麻衫,手里捧着贴着老照片的瓷罐——那是三十年前的老陈,举着刚钓的鱼站在码头栏杆边,风把林姨的麻花辫吹得翘起来。林姨把骨灰和康乃馨花瓣轻轻倒进海里,花瓣打着旋儿沉下去,她对着浪声说:“老陈,你上次说想去看南海的珊瑚,现在浪会带你去的。
旁边遛弯的老周摸出烟卷,火星在风里闪了一下:“我家那口子也等着我呢。”老周打了一辈子渔,退休后天天去海边转,裤腿卷到膝盖,攥着旧网兜说“看老伙计们”——海里有他二十岁钓的第一条石斑,有和老伴约会的码头,还有儿子小时候坐过的渔筐。去年冬天他躺进医院,拉着儿子的手说:“别买墓地,把我撒去常去的海域。海里有我网过的虾,钓过的鱼,还有和你妈一辈子的日子。”撒骨灰那天,儿子抱着罐子站在船头,海浪拍着船舷,他喊:“爸,这浪和你带我打渔时一样大!”
朋友小夏的妈妈生前是老师,一辈子像棵钉在土里的树——每天六点改作业,十点才回家,只去过一次周边古镇。去世前一个月,她们坐在海边咖啡馆,妈妈望着货轮说:“把我撒到海里吧,不想埋在盒子里,想跟着浪去看看太平洋的日落,摸日本的樱花海,闻东南亚的椰子香。”那天小夏把妈妈最爱的芋泥蛋糕屑撒进海里,妈妈笑着说:“你看,蛋糕屑都能漂那么远,我肯定能走得更远。”
我曾查过资料,骨灰里的钙、磷会慢慢溶解在海水里,变成浮游生物的养分。浮游生物被小鱼吃,小鱼被大鱼吃,大鱼可能出现在餐厅的餐桌上,或者变成鱼肝油。就像我妈说的:“你吃的炸鱼块里,可能带着你姥爷的钙;你吹的海风里,可能有你姥姥的气息。”生命从海洋来,又回海洋去,不是结束,是换了种方式“活着”——老周的骨灰会变成鱼的食物,小夏妈妈的骨灰会跟着浪去太平洋,林姨的老陈会变成珊瑚礁旁的养分。

海葬的意义从来不是标准答案。它是老周对打渔生涯的告别,是小夏妈妈对自由的追寻,是林姨对丈夫的温柔成全。它不是“放弃”,是“尊重”——尊重逝者生前的热爱,尊重他们对生命的想象,尊重爱可以以另一种形式延续。就像此刻我蹲在礁石上,看浪花卷走一片落叶,风里飘来淡淡的咸味儿,忽然想起林姨那天的话:“你听,浪的声音里,有老陈的笑声。”风又吹过来,裹着水汽打在脸上,我忽然懂了——大海从来不是终点,是藏着记忆的口袋,是装着自由的容器,是关于爱最辽阔的注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