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人的日子里,总飘着一股海的咸味儿。老人们说,以前天津卫的码头工下工,第一件事就是往海边跑——踩踩温凉的沙,闻闻海风里的鱼汛气,才算把一天的累卸在海里。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去东疆湾,他蹲在礁石上抽烟,指着远处的货轮说:“海是咱的根,不管走多远,最后都得回来。”那时候不懂这句话的重量,直到后来接触到天津的海葬,才明白这份“回家”的深意,原来是刻在天津人骨血里的海洋情结。
天津的海葬起步于2000年初,如今早已成了不少家庭的“温柔选择”。流程不算复杂却满是人文关怀:先去天津市殡仪服务总站预约,带好身份证、死亡证明和骨灰,工作人员会细细讲清注意事项——比如可以带逝者生前的小物件,或是他们喜欢的鲜花。到了日子,家属们在塘沽新港码头集合,登上印着“生命之舟”的游船。船行至渤海湾指定海域,仪式简单却庄重:默哀三分钟,工作人员读一篇朴素的祭文,没有华丽辞藻,只说“愿海接住每一段未说完的故事”。接着家属们捧着骨灰盒,把骨灰与提前备好的菊花瓣一起撒进海里——海面泛起细碎涟漪,花瓣跟着浪漂远,风里偶尔有轻声的呢喃:“慢点儿,海会暖着你。”

去年秋天我跟着船出海,遇到了62岁的张淑兰阿姨。她攥着老伴的骨灰盒,盒身贴了张泛黄的照片:爷爷穿蓝布衫站在海边,举着鱼竿笑得眼睛眯成线。“他生前最爱的就是钓鱼,每周都往北塘跑,说海里的鱼‘懂人心’。”张阿姨抹了下眼角,声音里带着点笑,“走前他攥着我手说:‘别买墓地,把我撒去海里,我还能接着钓。’”撒骨灰时,她没有哭,把骨灰一点点倒进海里,又抓了把金黄的菊花瓣撒下去:“你看,这海还是你当年钓过的海,浪还是你摸过的浪。”旁边7岁的小孙子突然喊:“奶奶!爷爷变成海浪了!你看浪在拍船舷!”张阿姨蹲下来摸孙子的头:“对,爷爷变成浪了,以后我们来海边,他会拍我们的脚。”风把她的白发吹起来,阳光照在海面上,闪着碎金似的光。
在天津,海葬从不是“消失”的代名词,而是“回归”的另一种表达。老天津人讲“落叶归根”,可对海边长大的人来说,“根”不是土里的墓碑,是清晨的潮声、傍晚的渔火,是每年春天飞来的红嘴鸥。就像张阿姨说的:“以前他陪我去海边,现在换海陪我。”春天看桃花落在海面,夏天赶海捡花蛤,秋天看候鸟掠过浪尖,冬天看雪落进海里——每一次亲近海,都是和他的“重逢”。更实在的是,海葬不占土地,没有逐年上涨的管理费,却把思念变成了“触手可及”:你不必挤在清明的人群里烧纸,只需坐在海边的礁石上,跟风说说话,跟浪打个招呼,就像和老熟人唠家常。
船靠岸时已近黄昏,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。张阿姨站在码头边,望着远处的海,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。“要洗出来放在客厅,”她笑着说,“想他了就看看——海还在,他就在。”风里飘来海鲜摊的香味,卖鱼的小贩喊:“刚捞的皮皮虾,鲜得很!”张阿姨转身走向摊位,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。我突然懂了,天津的海葬为什么这么有温度——它不是冰冷的仪式,是把天津人对海的深情,揉进了最温柔的告别里。海没有边界,思念也没有;生命没有终点,陪伴也没有。当骨灰融进海浪的那一刻,其实是把一个人的故事,交给了整片海去保管——而这片海,永远是天津人最熟悉的“家”。

风又吹过来,带着海的咸味儿,像爷爷当年的烟卷儿味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