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的海边还裹着雾,我抱着外婆的毛衣坐在礁石上,风把衣角吹得晃起来,像她生前站在阳台喊我回家吃饭的样子。去年外婆躺在病床上,攥着我的手说:“囡囡,等我走了,把我撒去海里吧。我小时候跟着你太婆赶海,涨潮时跑着捡花蛤,海水漫过脚踝,凉丝丝的——比医院的床单舒服多啦。”那时候我没敢接话,总觉得“撒海”是件遥远又陌生的事,直到她走后整理遗物,翻出压在箱底的旧胶卷,里面全是她二十岁时在海边的照片:麻花辫搭在肩头上,裙摆被风掀起来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,脚下的浪花溅得老高。
其实我懂邻居们的顾虑。上周去菜市场,张阿姨拉着我的胳膊叹气:“你外婆疼你一场,怎么能连个坟都没有?逢年过节的,连烧纸的地方都找不到。”我望着她手里拎着的韭菜,想起外婆以前总说“过日子要实在”——她一辈子最烦的就是铺张,去年生日时我要订蛋糕,她摇头说“不如买两斤虾,熬粥鲜得很”。是啊,外婆的“实在”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,而是冰箱里永远留着的我爱吃的橘子,是我加班晚归时放在玄关的热牛奶,是她织了半年的羊绒衫,针脚里全是阳光的味道。撒海不是“没有归处”,反而是把她送回了最爱的地方——那个她眼里“比医院床单舒服”的大海,那个藏着她青春笑声的大海,那个她念叨了一辈子的“老地方”。

朋友阿林的父亲是个老渔民,一辈子泡在海里。去年冬天他走后,阿林把骨灰撒去了父亲常去的那片渔场。上周我们一起去海边,他指着远处的浮标说:“你看,那是我爸以前系的。昨天涨潮时,我好像听见他喊‘阿林,把网往东边挪挪’——就像小时候他带我出海的样子。”风里飘来咸湿的味道,阿林摸出手机给我看照片:屏幕里是夕阳,海水染成橘红色,他蹲在礁石上,手里举着个装着茶叶的玻璃杯——那是他父亲生前最爱用的。“我现在每周都来,带杯热茶,跟他说说话。以前总觉得要守着坟头才是孝,现在才明白,他的声音在浪里,他的温度在风里,他的样子在每一朵浪花里——比墓碑上的照片鲜活多了。”
有人说撒海是“对生命的轻慢”,可我想起生物课上学的“物质循环”:我们吃的鱼来自大海,喝的水来自大海,连呼吸的氧气里都有海藻的功劳。外婆生前总说“人是土里长出来的,最后要回到土里”,可大海不也是另一种“土”吗?它抱着珊瑚,抱着鱼群,抱着无数个像外婆这样爱海的人,把他们变成浪花,变成潮汐,变成清晨落在窗台上的露珠。上个月我去赶海,捡了个带花纹的贝壳,放在手心时突然觉得发烫——像外婆的手摸我的额头。我把贝壳挂在钥匙扣上,出门时听见它撞在书包上的声音,像她在说“囡囡,慢点儿走”。
其实关于“骨灰撒在大海里好吗”的问题,答案从来不在别人的嘴里。它藏在外婆的旧胶卷里,藏在阿林父亲的浮标里,藏在每一阵带着咸湿味道的风里。我们总以为“归处”是一块石头、一个土堆,可真正的归处,是那些让我们想起亲人时会微笑的瞬间:是喝到鲜粥时想起外婆的虾,是看见浮标时想起阿林父亲的喊叫声,是摸到贝壳时想起大海的温度。外婆走后的第一个清明节,我带着她的毛衣去了海边,把花瓣撒进水里——风把花瓣吹得慢慢飘远,像她生前跳的广场舞,慢悠悠的,却带着劲儿。我对着大海喊:“外婆,虾粥熬好了,你要不要喝一碗?”浪声卷着我的声音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