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七点半,北京市民政局海葬办公室的玻璃门刚被风掀开一条缝,张建国主任的陶瓷茶杯已经在桌上冒起白汽。办公桌上摊着半尺厚的申请资料,每一页边角都夹着家属手写的便签——"母亲生前爱穿藏青色灯芯绒外套""父亲总说海边的风像小时候奶奶扇的蒲扇",这些细碎的牵挂被他用红笔圈成小圆圈,像给每一份未说出口的话做了个温暖的标记。
上周三上午,李淑兰阿姨攥着老伴的死亡证明闯进办公室,指尖把纸角捏得发皱:"我怕海葬太凉,他一辈子冬天都要裹两件毛衣。"张主任没急着翻政策手册,反而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个陶制茶罐——是去年一位家属送的茉莉花茶,"阿姨,您先喝口热的,跟我说说叔叔生前最爱的事儿?"李阿姨抹了把眼泪,说起老伴退休后每天蹲在阳台养君子兰,说起两人年轻时在青岛海边捡贝壳,说起他总把暖水袋塞在她脚边的习惯。张主任一边听一边记,末了从抽屉里抽出张手绘的流程表:"您看,我们会把叔叔的毛衣剪一小块放进骨灰盒,海葬船的暖棚留最前面的位置,再给您备个暖宝宝——就像叔叔以前给您捂的那样。"后来海葬那天,李阿姨捧着君子兰的花瓣撒进海里,张主任提前让人在船舷系了串茉莉花香囊——那是叔叔生前爱喝的茶味,风一吹,整个船头都飘着熟悉的香气。

每月一次的海葬船程,张主任几乎没缺席过。他总说:"纸面上的流程是死的,现场的温度才是活的。"上个月飘着细雪的海葬日,他凌晨五点就带着同事去码头支起临时帐篷,煮了满满一锅姜茶,每个家属接过杯子时,他都会多问一句:"要不要加颗冰糖?"船行至渤海湾指定海域,他站在船头,声音裹着海风却格外清晰:"请家属把骨灰缓缓撒入海中——每一把都轻一点,就像给亲人盖最后一次被子。"有个刚毕业的小伙子捧着父亲的骨灰盒,手一直在抖,张主任悄悄站过去,用自己温热的手背贴着小伙子的手背:"别急,叔叔等着听你说'爸爸,我找到工作了'呢。"小伙子慢慢松开手,骨灰顺着海水打了个旋,张主任递过去一朵白菊:"今天风往南吹,叔叔会顺着洋流去青岛——就是你们以前捡贝壳的地方。"
做了八年海葬主任,张建国的手机里存着两百多个家属的微信。有位在深圳工作的姑娘,每年清明都会发消息:"张叔,我妈去年海葬的地方,今年有没有开油菜花?"张主任总会特意坐半小时公交去海边,拍一张滩涂的照片发回去——不是什么风景名胜,就是一片开着小黄花的野地,"阿姨生前说过喜欢油菜花,我记着"。有人问他:"天天跟悲伤打交道,会不会累?"他指着墙上的照片——那是每次海葬后家属的合影:有人笑着举着鲜花,有人摸着船舷发呆,有人抱着孩子指着大海说"奶奶在里面"。"你看,我们做的不是'结束',是'续接'。"张主任摸着照片上的海岸线,"把家属的牵挂变成风,变成海,变成他们能时常想起的味道——比如茉莉花茶的香,比如油菜花的黄,比如暖宝宝的温度,这就是我们的工作。"
下班时,张主任总会把办公桌上的资料理得整整齐齐,每一份都夹上一张手写的小卡片:"如有任何疑问,请随时找我。"窗外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那些写满牵挂的纸上,像给每一份思念都盖了个温暖的章。风从窗外吹进来,带着海边的咸湿味——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,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"再见",变成了"我一直都在"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