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通惠河码头还浸在淡青色的雾里,张敏把保温桶的盖子掀开,姜茶的香气立刻裹着水汽涌出来。她捏着纸杯的底部,挨个递到家属手里——指尖沾着的水珠是刚才洗杯子时溅的,在藏蓝色围裙上晕开小圆圈。“阿姨,姜茶温的,喝口缓一缓。”她对扶着轮椅的老太太笑,轮椅上的老爷子戴着鸭舌帽,帽檐压得低,却还是能看见眼角的红。
这是张敏做北京市骨灰撒海办公室主任的第八个春天。她的工作从来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填表格,而是在码头的风里递姜茶,在船舱里帮小朋友粘手绘的纪念卡,在电话里跟家属商量:“叔叔,阿姨生前喜欢秋天的银杏,那我们把船期调到十月吧,到时候海上的风没那么烈,我帮您带一把银杏叶,撒的时候和骨灰混在一起,像阿姨当年在圆明园捡的那把。”她总说,撒海不是“把人送走”,是“让人选一条更自由的路”——海水会带着亲人去看西沙的珊瑚,去逛渤海的渔场,去所有他们生前没来得及抵达的远方。
上个月遇到的那对老夫妻,让她记了很久。老头走的时候82岁,临终前攥着老伴的手说:“我攒了一辈子退休工资,本来想带你去看三亚的海,结果我先跑了。”老太太有严重的腿疾,坐轮椅都要有人扶,张敏提前跟船员商量,把船舱的台阶铺了防滑垫,又找了两个小伙子守在轮椅旁边。撒海那天,海上飘着细云,老太太把老头的骨灰盒抱在怀里,像抱着当年谈恋爱时他送的毛线衣。她从包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,信纸边缘泛着黄:“这是我上个月写的,我说‘老周,你先去海边占个位置,等我来的时候,你得在浪尖上接我’。”张敏帮她把信和骨灰一起放进撒海的漏斗,又抓起一把可降解的桃花瓣——那是办公室特意定制的,每片花瓣上都印着家属写的话,老太太的花瓣上写着“老周,我煮了糖心蛋,等你回来吃”。花瓣落进海里的瞬间,老太太突然笑了:“你看,他飘得慢,肯定是在等我跟他说话。”
张敏的办公桌上,堆着厚厚的“海洋纪念册”。每本都贴着撒海当天的照片:有小朋友举着纪念卡喊“爸爸,你要去看鲸鱼哦”,有老伴儿互相搀扶着撒花瓣,有年轻人把骨灰和吉他拨片一起撒下去——那是他去世的哥哥生前最爱的东西。“这些册子,我们每年都会寄给家属。”她翻着一本紫色封面的纪念册,指着一张照片说,“这个姑娘去年来撒她妈妈的骨灰,今年给我发消息,说她在青岛海边看到一只白鹭,‘像我妈当年养的那只鹦鹉,肯定是她变的’。”办公室的书架上,还摆着小朋友送的手工饼干,家属寄来的海鲜干货,甚至有一罐来自三亚的沙子——“这是我妈想去的地方,我带回来给你们,也算她‘到过’了。”

傍晚的码头,夕阳把海水染成蜜色。张敏靠在栏杆上,手机震动,是早上那个老太太发来的短信:“小张,我今天喝了姜茶,想起老周当年给我煮的姜糖,甜得喉咙发颤。”她回复:“阿姨,下次想他了,就来码头找我,我给您煮姜茶。”风里飘来海水的咸味儿,夹杂着远处船员的笑声。她望着浪尖上的夕阳,突然觉得,自己做的从来不是“处理骨灰”的工作——她是那个举着灯的人,在码头的雾里,在海上的风里,把每一个要告别的人,轻轻送到浪里。而那些浪,会带着亲人的温度,去拥抱更辽阔的世界;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会变成海水里的回声,在每一个想他的夜晚,轻轻敲着家属的窗。
SEO
